2006年之前,作家李煒在美國出版社任編輯,「我得到允許可以一 人在家工作,很愉快。只是,每天不自覺慢一個小時睡覺,一個月後 就日夜顛倒,再過一個月又變正常,然後朋友都沒往來了……。」李 煒的母親是知名作家曹又方,曾說他住的地方像流亡人士,吃飯睡覺 不超過一個衣櫃大,卻把所有空間拿來藏書。
與現實格格不入的反調
李煒甫出版的散文集《反調》,主題幾乎就是他生活的縮影:閱讀 。內容結集他這幾年在中國文學雜誌上的專欄,主要引介西方哲學、 藝術、文學等重要人物思想及作品。李煒的作品特色一向是旁徵博引 ,且能在各種閱讀資料細節裡推演出獨特的詮釋。然而,和坊間各種 以談論美學為號召的「暢銷作品」不同,《反調》一如書名,引介的 人物多是一般讀者不熟悉的冷門人物。
這些冷門人物像是:比叔本華還悲觀的蕭沆、為了摒棄俊美外表而 剃了光頭的畫家傑利科、將世界視為一個愚人動物園的孟肯……。這 些人物除了有一般讀者少知的藝術成就之外,最大的共同點是與現實 格格不入,嘲諷一切。
「我會寫這些人,當然代表我對他們奇特的性格有某種程度的認同 ,又或者我自己的性格就有某部分如此。」帶點ABC口音,混著北京 腔的李煒這樣說。這個口音也說明了他所處的尷尬位置──他其實不 是ABC,15歲之前在台灣受教育,15歲到了美國,為了逼自己增進英 文能力,從此沒再讀過一本中文書,因此中文讀寫能力有限。
原本念數學的李煒,大一入學見到才12歲的少年就已拿到數學博士 ,深感數理這行天分決定一切,而「文學寫作不一樣,這是靠生命和 努力累積而成的。」其後,李煒轉到英語系,書愈讀愈雜,但他還記 得第一本開啟他文學之眼的是霍桑的《紅字》,「我並不是為它的情 節而感動,而是被那些優美的英文打動而落淚。」
為了追究這些「文句之美」,他念了古希臘文和拉丁文,「有時候 在書上讀了一個段落,會想知道原本的語言是怎麼說的。翻譯過的東 西味道會不見,原文會更美。」英文能讓他落淚,是他最擅長的語言 。他以英文寫作,成為華語創作界獨特的孤鳥。「有些句子很美,翻 成中文就怪怪的,反過來也是,就像《論語》翻成英文就都不對了。 」
在母親的光環下
曹又方過世之後,留了一筆遺產給李煒,因此他得以專注寫作。身 為知名作家之子,「我很怕寫不好會丟了媽媽的臉,所以我很努力。 」但比起母親作家光環的壓力,他其實有更大的內疚。他們前後相處 的時間不到4年,「我媽從不會要求我要做什麼事,很多該兒子做的 事,她沒說,我也就沒做。等她走了,我才發現來不及……。」李煒 以另一種方式重新認識母親,他大量閱讀母親的作品,並整理出一百 多頁的《曹又方選粹》,送給所有參加告別會的來賓。
整理遺物時,李煒還發現母親生前數十首以不同筆名發表和未發表 的詩歌,以及5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我會替她完成至少一部長篇 ,但不會是這幾年,因為我需要先建立自己寫作的credential。」這 將是他與母親的另一場「重聚」。
李煒什麼書都讀,唯獨對商業暢銷書「有意見」,而曹又方則在9 0年代寫了大量的暢銷書。「一直到她過世後,我才知道,她當年是 為了幫我籌大學的學費才寫那些。她默默做,從來不告訴我。」母親 對他的建議也一針見血,「她曾說,過分依賴閱讀是危險的,那是一 種懶惰,讓別人幫你思考。」
開始認真經驗世界
李煒目前的作品,大部分環繞著閱讀資料的耙梳。「除了《4444》 (爾雅)寫母親過世是真實的經驗,其餘的都是書本閱讀來的。」他 打算開始認真經驗世界,只是又常不自覺一個人泡博物館、一個人讀 書。他說:「念大學時,是一群跟你差不多的人,你講個開頭,他們 就知道你要說什麼。工作之後,發現世界沒那麼單純,簡單的事要一 講再講,我脾氣不好,受不了這個折磨,才會要求在家上班。」現在 有不同嗎?「有點不同了,但……,好像也差不多。」
每遇到生活的難題,他總想起母親:「我缺乏她的智慧、生活、工 作、感情及人際關係。所以,我大概也只適合寫作了:因為這是少數 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