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萊道拉寧:
《女孩都到哪裡去了》是到目前為止,我的寫作生涯中最艱辛也歷時最長的一部作品。早在二○○三年,我就開始構思這本書了。當時我參加了芬蘭國家廣播電臺的一檔叫做《喀布爾邀請你》的節目,之後我決定寫一寫跟阿富汗有關的故事。可是這個構想怎樣才能實現?瑪麗亞‧卡里歐怎麼會去阿富汗?於是,我虛構了一個歐盟項目,在這個項目裡,瑪麗亞在阿富汗為當地即將創建的警察學校培訓教官。最後,瑪麗亞去阿富汗參加警察學校的落成典禮,而她一貫的作風就是去冒不必要冒的風險。
瑪麗亞滿懷悲慟地從阿富汗回到了芬蘭。回國後,她被任命為芬蘭西新地地區員警轄區,即原艾斯堡市警察局特殊案件調查組的組長。令她高興的是,特案組的同事維勒‧布波寧和貝卡‧柯一武都是她的老搭檔。瑪麗亞的特案組調查的第一起案件是三名外國女孩的失蹤案。與這三個女孩接續失蹤案有交集的是艾斯堡市塔皮歐拉城區熊灣路上的一所女孩俱樂部,瑪麗亞的女兒伊達也經常去這個俱樂部。可是,還有什麼讓這三名無端失蹤女孩的命運相連在一起?瑪麗亞、柯一武和布波寧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一切背後會有連環殺手──
序曲
連發機槍的槍聲響起時,我剛剛才睡著。半夢半醒中,我聽到了AK-47的槍聲,當我睜開眼睛,我看到路的東邊,就在離我們的裝甲車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從機槍槍口發出的火焰。我們的車正在回喀布爾(阿富汗首都)的途中。
「我現在掉頭嗎?」我們的司機耶雷‧努米寧下士請示他的上司。我們的身後一片漆黑。機槍沒有射中我們所在的裝甲車,而是射中了在我們前方的兩輛越野吉普車。那兩輛車裡坐的也是歐盟國家的警方官員,他們都是來賈拉拉巴德地區參加由歐盟出資修建的阿富汗新警察學校的落成典禮。
還沒等勞瑞‧瓦拉少校來得及回答,開在車隊最前方的那輛裝甲越野吉普車就爆炸了。坐在那輛車裡的是兩位來自德國的警員培訓官赫穆特‧林德曼和烏莉克‧穆勒,還有給他們開車的一位年輕軍官,我只記得他叫史文,不記得他的姓氏。
德國同事乘坐的車和我們坐的這輛車一樣都是RG-32裝甲越野吉普車。機槍發射的子彈是打不穿它的,況且向我們開火的人離我們太遠,超過了機槍的射程。我們經過的這條路應該是絕對安全,可是路邊卻突然出現了炸彈。行駛在我們前方的法國同事停了車,而我們後方的英國同事已經開始撤退。勞瑞‧瓦拉把鋼盔往頭上使勁扣了扣。我之前取下了鋼盔,因為戴著希賈布再套個鋼盔實在太熱。現在我急急忙忙去找我的鋼盔,雖然此時此刻它能給我的保護是那麼微不足道。炸彈爆炸後,在沖天的火光中,我看到法國人在車裡,對著之前朝我們開火的衝鋒槍開槍。
「他們只有一把槍,」瓦拉說。我感受到了斜跨在我身上的那把左輪手槍的分量。我真想衝到德國人坐的車裡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挽救的,然而這種舉動無異於自殺。
我的媽媽還有我的丈夫安第說得對:只有瘋子才會去阿富汗尋死。我應該是瘋了,居然同意來這裡參加警察學校的落成儀式,現在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兩個孩子伊達和塔內利了。瓦拉從裝甲車的後部拿起衝鋒槍,把槍口從裝甲車側面的射擊口伸出車外,我發覺自己竟然禱告了起來。我不知道應該向路德教信奉的上帝還是向伊斯蘭教的真主禱告,後者在這一片地區可能更有神力。
瓦拉開槍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襲擊我們的人離得很遠,瓦拉開槍主要是為了嚇唬他們,可是他還是一口氣用光了彈匣裡的三十發子彈。法國人也向對方開槍了,慢慢地遠處的機槍口的火焰消失了,除了德國人的車裡騰起的熊熊火光,世界再次變成了一片穿不透的漆黑。瓦拉把衝鋒槍收回車裡,四處找他的衛星電話。在他開始按密碼前,他手中的衛星電話響了。
「我是駝鹿,」駝鹿是瓦拉的代號。他用英語繼續回答,打電話來的估計是我們後面那輛車的司機。倫敦新蘇格蘭場的副警察廳長阿爾伯特‧肖恩是參加警校落成典禮儀式中級別最高的官員。
瓦拉打電話時,努米寧伸出手去探裝甲車的物品存放處。車上的常規配置除了槍械、食物和飲用水之外,還有探雷器。瓦拉很快就結束了通話,我看到法國人坐的裝甲車的車門開了,他們的司機手裡也拿著一個探雷器。
「美國人說這條路應該沒問題,他們也向法國人確認了。可是現在這裡他媽的怎麼突然冒出一個炸彈!」瓦拉命令他的手下努米寧:「你別出去,要是那幾個巴黎來的弟兄想出去賭一睹他們的命,就讓他們去好了。我現在給巴克斯特打電話。」
駐阿富汗國家維和部隊的美國上校史蒂夫‧巴克斯特是來參加警察學校落成典禮的外賓的安全問題負責人。瓦拉在和他通電話的時候,沒少用英語裡的髒話,時而也夾雜了兩句芬蘭的國罵。本來到今天為止,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得很順利。瓦拉一直表現得像大海一般平靜,讓人覺得連職業警察都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的手裡。現在的他卻因為計畫被破壞而勃然大怒。
我看著年輕的法國軍官拿著探雷器緩慢地向前移動,他就像復活節的女巫,手裡拿著一把掃帚在火堆邊跳舞,只不過他手裡拿的是現代的掃帚。雖然不丟下戰友是芬蘭士兵信奉的道德準則,可是維和部隊的上級一再告誡我們,不能冒犧牲自己的危險去救戰友。烏莉克和我一起負責培訓女學員,我和她已經成為朋友。我想起了烏莉克那和麥穗一個顏色的髮髻,時而有一縷捲髮從髮髻裡跑出來散落在她的臉上或者脖子上。我感到鼻腔裡有燒焦的頭髮的味道。我只希望烏莉克死的時候不會太痛苦。我們從賈拉拉巴德返回喀布爾,德國同事坐的裝甲車開在車隊的最前方完全是巧合。
另外一名法國兵拿出了泡沫滅火器,可是滅火器噴出的泡沫根本就無法撲滅沖天的大火。英國同事也下了車,他們的滅火器威力更大一些。努米寧再次準備跳下車時,瓦拉拉住了他的手臂。努米寧不需要瓦拉再給他下別的命令,就乖乖地坐回了方向盤前。
瓦拉打完電話後對我們說:「巴克斯特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十四營十二連負責看守道路,可是現在總部和他們聯繫不上。援兵已經出發了,最近的北約軍事基地離我們大約有十公里左右,已經有直升機從那裡起飛來救援我們了。今天在警校落成典禮上,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新建成的警察學校標誌著阿富汗向民主邁出了一大步,也給這個被戰爭摧毀的國家看到了希望的火星。現在從這點希望的火星中,真的燃起了熊熊大火啊!」
我沒有力氣回答瓦拉,處在死亡邊緣的人往往言不由衷。我真希望他會馬上閉嘴,因為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和他說話。看著三個活生生的生命,在這黑暗的荒漠裡就這樣消失在灰燼中,我從來都不曾感到自己這麼渺小,這麼無助。